对我来说，一提起竖，马上想到这三样：
一首诗《和一个混蛋去埃及》；
一部打真军的电影，雎安奇导演，竖主演的《诗人出差了》，当然，还有竖在电影中的16首诗；
70后杰出的诗人，这是杨黎对竖的评语。
至今，我脑海里还清晰的印着一张剧照，落拓的竖蹲在布满沙尘的路边，侧头看着远处，那眼神，有希冀，有疑虑，还有一点迷惘，他是大眼帅仔。
我是读著名的《和一个混蛋去埃及》和《轻轻的50克拉》喜欢竖的，还是一读就记在心里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另类气质，作为诗人，竖的生存理念和存在方式，深深的吸引了我。从艺术创造说，他就是一个异端，所以好。再来回顾一下这首名诗——
和一个混蛋去埃及
不是因为埃及的金字塔
以及尼罗河
更不是为了培养
和一个混蛋的感情
只是因为
那好过
和心爱的人厮守一辈子
在迷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缱绻爱情时代，还有像竖这样认为跟一个混蛋，去遥远的埃及，好过跟心爱的人厮守一辈子。这是另一种“诗和远方”了，请原谅，竖的这个诗和远方肯定不是高晓松的那句话指向的内涵，相反，竖的远方气质是颓和丧。
读懂了这首诗的人，自然也就看得懂雎安奇导演，竖主演的那部《诗人出差了》。电影里，竖不是跟混蛋去埃及，而是跟着雎安奇去新疆，一次放浪之旅。就我看的电影而言，这是一部超级好的“在路上”电影，我收藏了，还觉得它就是中国独立电影的标杆。2015年，这部电影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拿下最佳亚洲电影大奖。在我看来，电影本身的纪录片式拍摄，真实场景，黑白影像这些很好，但最好的，还是竖写的那16首诗，为片子加持了足够分量的艺术品质。即便后来也有电影模仿这种用诗歌点染电影，甚至带动电影情节发展的艺术手段，却完全没有那个观影读诗的感动，原因显而易见，竖的诗太好了。我读到一个故事，电影获奖后，竖回到北京，幸福感弥漫全身，他很想与人分享这种幸福，他走在街上，看到一辆献血车，就上车献了400cc的血。很可爱的竖，有赤子之心，纯粹，简单。
读竖的诗，应该看得出“世界尽头”这种意识对他的影响。我读到的资料说，在遥远的新疆，拍摄《诗人出差了》之间，竖猛然领悟到一点，哪里都可能是世界的尽头。那么后来他的嗜酒好喝，挥霍激情，享受肉欲，又厌倦人生，直至父亲去世后，他戒酒，参佛，吃素，然后，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这种转变，好像一个混蛋立地成佛了。其实不然，竖骨子里依然保留着一个诗人对世界的感触和认识，甚至反思，那是属于竖自己的一份体验，别人无法替代，也不可能复制，比如他在《一日见闻》写的这些话——
每一天
从子夜开始
从不知身在何处开始
醒来
是个假开端
它是如何变成告别的话的：
我愿随你去
我愿随你去
竖保持了对世界和人的疑虑，而这些疑虑甚至怀疑都是渗透在诗句之中的，竖喜欢悄悄的将它们塞进去，就看我读得到不。又比如他在《夜宵车》里所写——
第一回离家出走
从凤城新村
到外滩
我就穿了双拖鞋
等到了外滩
发觉自己再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好像那里是我的世界尽头
我的感觉，竖的诗歌习惯语式，就是松散的叙事，无主题记述，但是决然会在散乱、无主题的叙述之中，揉进他某一瞬间独特的感觉和奇怪的领悟，上面这几句就是。我的理解，松散的叙事，有时无厘头的幽默，饶舌般的絮叨，加上隐藏在文字中的智性思索，是竖的诗歌特质，尤其是他随时随地自觉或不自觉的质疑习惯，令他的诗在看似冗长的叙述里，掺和进去了独有的清醒意识。
我能清楚的看得见，相较而言，都是70后的杰出诗人，竖和乌青风格迥异，各具特点。自然，竖的这些诗，就是竖诗，肯定不是乌青诗，但有一点，两个人都有共同之处，他们都在坚持鲜明的“非诗”写作。很奇怪，写得越不像诗，有时反倒更接近诗。其实，哪来的像诗和不像诗之说呢，诗，并没有固定的样子。诗，就是有意味的言说。
在这本新诗集里，我读到竖在电影《诗人出差了》里面的一首诗，就是我印象深刻的那首《戈壁》，再来读一次——
沿着公路
我走在戈壁上
可听之声稀矣
可望之物
如月
如灯
皆不可及
生命
亦古亦今
我试过几次搭车
但没有司机肯停车
因为那会儿是半夜
那会儿我一个人
在戈壁上
我甚至没什么可想
只是一路唱着歌
解闷
能想到什么
唱什么
在天快亮的时候
我来到一个小镇的加油站
一边等车
一边在心中谢天谢地
我已不再反常
诡异
只是看上去
一身疲倦
这种竖式叙事，也体现了竖诗的特点，叙述之中要加进去竖的思索，有对生命的领悟，也有对人世的思考。20年前这样，现在写诗，也这样，但竖揉进去的思索，很自然，不刻意和做作，摆出一副沉思者的样子。他就是遇到了，有触发思考，就写出来。这种做法，在竖的很多诗里都有呈现。这一次，是在戈壁，一个人，还是半夜，独自走路，辽阔无边的戈壁滩，四下是暗夜，遥不可及的事物以及黑夜中“在路上”的体验和思考，都在这首诗中呈现。诗句收尾在“一身疲倦”，令人回味再三：我们一直在路上，也很累。竖是诗、人合一的代表，他的诗就是他的存在，他的存在，就是他的诗，跟那些人格分裂的家伙决然不同。我们这个世界，有太多诗、人分裂的虚伪之徒。
我一直觉得竖是一个智性诗人，这个感觉在竖的新诗集后面“有的没的”系列中也可以找到证据，在这些句子式的写作中，我发现竖倾向于随意化写诗，有时几句话，有时就一句话，甚至像是段子，灌进了竖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你可以在诗集很多地方找到竖记录思考的痕迹，这本新诗集竖将一首《提醒》放在卷首，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他写到：“什么都是应该发生的/如果永恒是1/那有些事就等于0”。1和0的关系是哪样的，我不太清楚，我从自己理解的角度说一说。四川人喜欢说一句话，空事情，意思是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没意义的，也无价值，做了也是白做，等于零。这种说法基于人都要死的事实，终点之际，反观以前的一切，都是彻底报废的，什么都会随着肉身的消失，显得毫无意义。于是，世人会说，一切都是浮云，但是世人又都在尽力追求一切，包括名声，乐此不疲。为什么？对抗死亡和消失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在某些东西上做到永恒存在。作为诗人，比如李白，比如苏轼，一个唐朝人，一个宋朝人，现在还活在文字里，经典永流传，这就是诗人存在的意义。因为惧怕死亡，所以才想永恒。世人搏杀一般的争斗，想要将肉身之外的东西，留在世上，唯有永恒了，才算来过世间。假如永恒就是1，那么不想成为0的人，就要奋斗，要世人永远记住自己，这就是奔劳不疲的目的。如此说来，世人所干的一切，都是说得通的，包括现在的竖已经被消费，基于他作为诗人的名气。要是互联网永远存在下去，那么竖就完成了自己的永恒，他将与互联网共存于世。互联网会永恒下去吗？亲爱的尼奥，你告诉我。
附录：竖诗选
提醒
起来后近一个小时
闹钟响了
按钮并没有凸起
穿戴
不关狗什么事
它照样在圈地
或结界
合用的厕所
门关着
光象库布里克一样
打在演员身上
在电影里，人是不睡觉的
唯一一个睡着的
叫John Giorno
是个写诗的
那是一首不确定
是不是他写的诗
直到某一段
才想起看过这个片
深刻也被我看成了勾引
其实同样不喜欢胡说八道
九霄云外
疲劳在扩散
梧桐树叶在晃
单反回到了闲置
婆娑，是这么写吗
娑婆
是那么写
在曾经的法租界
印象
分记得的
和不记得的
就像跟自己熟了以后
会想离家出走
直到什么都是离家出走
才开始折纸
什么都是应该发生的
如果永恒是1
那有些事就等于0
一个打不着的一次性火机
且不太中看
这显得：和一次性很搭
太搭了
在这时候是悲哀的
提醒忽闪了一下
我还是没用上海话去写诗
写写：饭泡粥
接完龙
去看厕所有没有空出来
以性别
尿前我要把马桶圈翻上去
尿完
再把马桶圈放下
月湖
女人在确认
要不要
跟你在一起之前
是不是
都会有不祥的预感
我装作
什么都没想
她问我：
有没有餐巾纸
没有
不过我包里有条毛巾
共用一个前列腺
前列腺发炎了
牛逼系列的段子里
有一则
说：公牛抱着母牛哭
因为
牛逼坏了
而我是前功尽弃了
我到底还是
不喜欢搞笑的
没事
今天回来我买点小番茄
我查过了
说这个
对前列腺有好处
圣女果吗
对
那你也不用买太多了
肉
本来你名字前有「红烧」两个字
现在
大家都省略了
听乌青说
有一段
你一直在玩一个
在线游戏
就是每天躲在宇宙一个洪荒的角落
等其他
路过的飞船
当它们出现时
你会毫不留情地
将它们击落、看它们爆炸
碎成虚无
然后退回到等待中
每天
你大概会碰上一两个
这样的
倒霉蛋
就好像你需要
他们
来挽救这一天
牛油果
买回来的时候
还是硬的
她说等软了再吃
中间我捏过几次
一直不肯软
直到最后一次捏（隔了有点久）
都烂了
没事，这是自然而然的
我得原谅自己
烂掉
或者吃掉
都是自然而然的
自然而然嘛
就相当于说：
不要紧
这简直是一只慈悲的牛油果
杀生
三个人
都是忌讳杀生的
河鳗是活的
现在要看谁更不计较了
金珍奶奶
见看我和保姆
都不吭声
就拨开我们
说：
来来来，我来
一次
我爸去世快一年了
以前五月九号就是个普通的日子
以前
他也不是一张照片
他不可理喻的地方
也已随他而去
这一年
只有一次
我从我妈那出来
走到车站，想起他
没忍住
哭了出来
他曾无声的把我送到这
也是
最后一次
戒烟
烟瘾来的时候
我试过的替代品
分别有：水果、糖
瓜子
干煎小鱼
据说，刚开始戒
要尽量少吃油炸的东西
谁曾想有些盐炒豆
会那么硬
念菩萨名号
我都试过
网上推荐的淋浴
没试
散步倒是试了
就是去超市买口香糖
和薄荷糖
回来后
睡了一觉
睡觉实际上也应该算
说不定
写诗
也可以算
结果都没有金珍生孩子的时候
我在旁边看着
更有加持力
她所承受的痛
才让我下了决心
抽烟
说到底
就是件心不在焉的事
戒了八个月
我又复吸了
1234
因为吵架，出门转了一圈后
睡在沙发上
晚上被冻醒时
想起已经戒烟了
想到自己
和自己一样
乖戾的人
心声太多
索性就不吐了
孤苦伶仃的人
是不是都是孩子气的
坐井观天
什么不是痛苦
任何比它好的一面都像是与它有关的
就好像坐井观天
掉进井里的，是我
我是一只蛙
微笑
对一个小女孩
微笑了一下
下车前
她跟我打招呼
说：白白
白白
我摆了一下手
她妈妈很警惕
护着她
出了地铁
微笑在我脸上
多少
还是持续了一会儿
月台
点开一张图
照片上的三个人
一个都不认识
照片是用手机拍的
他们
并不生动的站在
月台上
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有的没的
◎ 世界，您好！
请正确使用您的业力，我在飞。
◎
电脑突然变得很慢，代表浏览器的图标一直在跳，这是速度对它构成的侮辱，它不知道。
◎
想象力运行在无形的内在联系上，象盲人眼中的世界。在盲人的世界里，没有盲人。
如果一切是有光辉的，那一切也就是没有光辉的。
◎
没有什么可以替代自言自语，没有人愿意理解你会超过你自己。
◎
进度条空着，没有动静。可以一直等下去，只要你有耐心，直到它动起来。我等了40分钟，也许不止，当它开始动起来那动态让人感动。
◎
你能做出的最反叛的事就是坠入爱河。可爱河是什么？就好像你是它的一滴水，但你不是。
◎ 13 11 23
谦虚
但不自卑
自信，但不自大
还有一条
我没记住
播音的说：
人的一生
很难做到这三点
◎ 美
美是现实中的梦幻，梦幻中的现实。
◎
世上最多的就是秘密，跟害怕有关也跟喜欢有关。不自由的是——你会想到自由多一点，想到真诚少一点。
◎对不起
是先有的惩罚，再有的为什么。
◎两个亚当一个夏娃
他们没在聊夏娃，他们聊的是他们的交集，而且一点急于要表达的东西好像都没有。
夏娃只会出现在他俩都在场的时候，他们会同时爱上，他们当然会同时爱上她。
她说：下次去我那，亚当们，你们实在太苦了。你们的设定简直象一对敌人。
◎
看到这几个字，感觉也被这几个字看着。
100年是三万多天，有开始有结束。
哪怕这样不能说没好处，你也没法不疯狂。
有束缚就有疯狂。
◎
也许我想画的，就是 「我不知道」。人生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却还总是这么困。
◎
这条路我每天都会经过，只在今天发现灯原来这么多：地上墙上全都是，延伸到老远。想起有本言情小说叫「昨夜之灯」，只知道书名。在我不想要什么梦幻的时候，它们给了我一种梦幻的感觉。
◎
重看「生活的发现」，似乎在说：它就是这样的。不是说它多么具有说服力，而是它根本就没想要说服你什么。
◎
垃圾桶满了，提醒你：清空它。垃圾无法永远待在垃圾桶里，这是由垃圾桶决定的。
◎
厕所门口的木板上有一根皮管子。
◎
他的生命是重要的，而你并不关心他的生命，很可能，他也不关心你的。因为你们之间没有爱。
◎
也许我同时活在一个钱毫无用处的维度，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了水源，这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尿了好几回。
◎
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整心态，就像是陷得太深？
◎
责任，普通到不易察觉。分不清是傻还是觉悟。感情多么像是负担。还要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每日谎言——我不喜欢钱，我热爱艺术，我有什么办法？
◎
秘密的性质是分享。
◎
懒惰源自“虚无”，自我就是虚无。
◎
真话假话是无所谓的，要看里面有没有圈套。
◎
自身价值的闲置迫使人有所行动
人的主体性一旦失去应有的重视
那他是不会充分回应他人对他的要求和期许的
主体性是他的尊严
被当作应该受到尊重的人对待，能不感激吗
情，说白了
就是珍惜
◎
一直都生活在风浪中，现在你觉得风浪有多大？
大到完全无法对话。
◎
被解放的应该是人性
而不是兽性
被解放的应该是真诚而不是欲望
人应该是被自己解放的
◎难念的经
听老娘数落
每次都是不争取不上进不活络
等等
翻来覆去
因为听不进去
渐渐变成笑得合不拢嘴了
◎起床歌
看了一会儿洗碗机
洗碗机
必须爱洗碗
◎在自己床上
想睡觉就睡觉
让我想到人权宣言
想吻多久吻多久
让我想起安眠药
昏君
请给我最小剂量的
临终关怀
因为
都快被
偷懒给杀死了